口述/王振飞写文章/马卿
我叫王振飞。 今年54岁,是江西婺源县振飞狩猎公司的总经理。 我当过兵,在银行做过融资员,后来卖过特产。 2007年,我申请成立保护农猎队,成为中国极少数合法的能持枪打野猪的猎人。 护农狩猎,从这个称呼可以看出,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农民的作物,狩猎是第二位的。
这是我看起来很酷的照片。 实际打猎很辛苦,要和荆棘、陡坡、毒蛇猛兽打交道,大部分时间都不酷。
我担心钱想做这件事,和我是在山上长大的孩子有关。 婺源是江西、安徽、浙江三省交界的小县,这里山多,鸟兽多,森林密集,但可利用的耕地少得可怜。
以前,我们家过着很艰苦的生活。 父亲成分不好,长年在外国农场工作。 一年不能见好几次面。 妈妈一个人养育着五个孩子。 家里仅有的一点土地产量还不高,水稻产量最好的时候也是亩产两三百斤,和现在没法比。 所以我从小就体会到耕地的珍贵,粮食不够,总是找食物填饱肚子。 怎么找? 你只需要下河抓鱼,上山打猎。
我记得当时,村子里成分不好的人被派往外面“保护山”。 我的孩子不知道他们在保护什么,以为山里没有敌人。 一位老人告诉我,保护山不保护其他的,是为了保护田地里的作物不被野猪破坏。 去田里看看,才知道这家伙的厉害。 拱口似乎天生就适合收割稻谷,偷着吃会留下漂亮的稻草,恨得牙痒痒的……。
被野猪糟蹋了的田地,一粒也没收获,只剩下稻草。
农民没办法,每天凌晨两三点起床打锣、放鞭炮。 结果,四点钟人刚回来,野猪就钻空子下来继续偷吃庄稼。 野猪是杂食性的,本来生存力就很强,虎、狼、熊、豹这些天敌很少,繁殖起来也挡不住。 母猪一年能生两次,一次七八只小猪,数量越来越多,磨磨蹭蹭的。 经常能看到大猪的后面跟着一群小猪,到了结稻谷的季节就成群下山。
那时,村里几只老猎户拿着土枪和土枪,杀一头野猪就能得到一元钱的报酬,肉可以自己留着吃。 偶尔摩擦一下,香味几天也忘不掉。 野猪的肉要做点柴,小野猪肉要嫩一些。 加入白酒和白醋,用小火慢慢炖,味道非常好。 那时,我来吃肉,怎么也没想到将来自己会成为猎野猪的猎人。
我19岁的时候入伍了。 这是**训练时拍的照片,手里拿着冲锋枪。
1982年初中毕业,我跟着老师学了几年木工,1985年报名参军。 在武警**驾驶汽艇,担任后勤班长。 我最喜欢的活动是射击训练,从那时起我就喜欢枪。
1990年转业回到家乡,我在父亲反叛后分配的农业银行工作。 信贷员的工作我不喜欢。 我可能天生就对数字不敏感。 密密麻麻的数字像锁链一样,缠着我心烦意乱,生活缠身,我只能当饭碗拿。 直到2003年国有企业改革,才深深地向体制之外迈出了一步。
我喜欢婺源大山的竹笋,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应该不愁卖,就去村里找挖竹笋的农民收购新鲜竹笋,加工成竹笋卖给别人。 清明节前竹笋的质量是最好的,我对尺寸和新鲜度有要求。 收购时绝对不要以次充好。 但是,在收到的过程中,发现竹笋的质量一年比一年差。 村民们向我抱怨说,不是他们不好挖,而是好笋还没长出来就被野猪拱了。
这是晒干的竹笋,可以用水泡出来。
竹笋减产只是野猪祸害的冰山一角。 在我收笋的地方,很多村民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,种水稻和油菜。 野猪从山上下来,一会儿拱一会儿捋,他们的血汗全白费了。
土枪已经在往年的收枪行动中上缴,村民们只能考虑拉电网、拉夹子来对付野猪,但收效不大,很危险。 电网可以伤害野猪,也可以伤害其他动物和人。 夹子也一样。 夹着野猪还不能死。 我们县有个村民看到野猪被夹在夹子里,就上前想杀了它,结果被那畜生活活咬死了。
庄稼人种谷没收后,到县里去报告,野猪不听人的话,照样在山上乱跑。 很多人不再种田了,纷纷外出打工。 劳动力少了,我的竹笋生意也受了影响,收益比以前大了。 农民的声音越来越大,我也在为猪的病而烦恼。
2006年,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,我建议县里组建一支护农狩猎队。 县里支持我,认为这是解决百姓的难题,经过会议讨论和逐级汇报,终于同意我成立保护农猎队。 如果有文件,我和非法偷猎者们完全不同。 有些人为了吃和卖野味,而不是为了保护农业而打猎,什么动物都敢杀,什么工具都敢用。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,就是保护农民,保护作物,顺便作为休闲运动。
猎社是民营非企业单位,但由林业局和公安部门合作管理。
猎野猪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。 我成立狩猎社后开始招募猎人,每个员工都亲自接受了面试。 我选人有自己的标准,合格的猎头不仅要知道狩猎的基本技能,还要经过镇委同意、公安局政审,所有条件都满足后才能入职。 林业局和公安部门定期对我们进行训练,说明野保和狩猎的相关规范。
我和员工一起接受保护农狩猎训练,这样的培训班会不定期举行。
射野猪需要枪。 在我们这样一个严管枪支的国家,即使是持枪的合法猎人,枪支管理也非常慎重。 我们的枪平时保管在派出所。 我打算什么时候去打猎。 那天早上我去派出所拿枪。 那里的保管室里有专家,枪保管在三层楼的保险箱里,钥匙必须两个人同时出席才能打开。 每把枪都装有定位系统,位置随时可以从后方追踪。
这是我们狩猎公司的员工,手里拿着统一购买的**,腰里系着一排子弹。
狩猎用的枪支需要通过**部门层层申请、购买和分发。 我们使用的是齐齐哈尔产的单发**。 优点是轻便,一瓶五斤重,后背不累。 为了安全起见,只有在发现野猪后才敢装弹。 有一天,即使打不中猎物,晚上也会去付枪,第二天再去拿。 我们有时会离开派出所100多里地的村子蹲守,光来回送枪就要花几个小时,弹壳也都要回收上缴做台账。
并不是每次接到村民求助,我们就能立刻去山上打一头下来。快的情况下,一个上午就能打到两头;运气不好,蹲守一星期也抓不着。野猪一般天黑之后下山偷吃庄稼,白天就跑到山上躲起来。水稻抽穗的时候,胆大的野猪傍晚就下田了。我们要根据野猪的脚印判断出它的体型和出没时间。
我的社员大多是本地农民,也有几位是热心护农的公益人士,打猎主要靠他们,我是一个组织者。
除了人和枪,很多时候起到大作用的其实是狗。我的十几名队员都养有猎狗,加起来差不多有180条。既有本地的土狼狗,也有广西猎犬、太仓狗、虎斑犬。这几种狗比较灵活,能钻灌木丛,野猪跑时它会追,野猪冲过来它也能躲,但是偶尔也会受伤。据我观察,越凶的狗越容易在搏斗中受伤,有的甚至会直接跟野猪同归于尽。
每次狩猎都是猎狗嗅到野猪踪迹了,我们再跟过去查看,见到猪就开枪。挨了枪子的野猪照样凶猛,打猎这些年,我们已经损失了几十条好狗,每次都心疼得要死......
这些猎狗很勇敢,野猪中枪后会一拥而上。
很多人以为野猪跟家猪差不多,不可能把狗咬死,其实野猪是很厉害的,俗话说“一猪二熊三老虎”,真正见过野猪之后,你就会知道它有多凶悍。一头两三百斤的公猪,獠牙能有十几公分长,它们平时喜欢刨土啃硬物,那两只牙磨得简直跟锉刀一样,顶到狗身上很容易就能开肠破肚。所以我们发现野猪后会很小心,尽可能瞄准它前腿靠后的部位,也就是心肺的位置,打到那里才能一枪毙命。
去年我们的社员王新和打到一头野猪,倒地之后被猎狗团团围住。他以为野猪快不行了,就靠近去看,结果那畜生瞪着眼,甩开猎狗猛地窜向他,王新和幸亏躲得及时,猪撞到树上,滚到了山坡下,他冲上去又补了一枪野猪才死。像这样的近距离交锋,我们队员是很容易受伤的。
这是被我们捕获的一头野猪,棕色的鬃毛又硬又长。
野猪比家猪皮糙,肉更厚实,鬃毛跟钢针一样,用最开最开的开水都烫不掉。平时大家骂人的时候总爱说谁谁笨得像猪一样,这话到野猪身上就不灵了。体型大的野猪也很灵活,跑得相当快。我曾经在晚上看过一只受伤的野猪从面前逃走,结果第二天,有队员在一百公里外看到了它。
如果它跑到了邻县,我们就不能再追了,因为只能在划定区域狩猎。但野猪不像人一样每天到固定地点打卡上班,它会到处跑,我们的活动范围一受限,打起猎来就更难了。
省里每年都给各个试点县下发狩猎指标。一般是每年400多头野猪。如果猪患太严重,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,猪患减轻了,指标就调低一些,比如去年到今年,我们的指标就改成了300头。以前,我们打到的野猪可以自由处理,作为山珍售卖还能挣点钱,拿来贴补涉猎社的日常运转。但今年疫情爆发之后,国家明令禁止食用野生动物,我们打到野猪也不能换来任何收入,相当于完全是公益性地在运转。
2018年7月我为狩猎社办公地点筹备了一个揭牌仪式,这是和一些参观人员在门前合影。
我招的猎人一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职业,哪怕是农民,也不完全靠打猎生活,狩猎社只是起到一个合法组织的功能,并不给他们发工资。但即便如此,运营维护的成本还是很高,我用当初下海时买断工龄的9万多、做生意攒下的70万,再加上从朋友那里借的钱,凑成了这支队伍的启动金。车辆、枪支的保养维护,以及饲养猎狗的钱加起来,这些年累计花费已经超过100万。
很多人说我是傻子,这笔钱要用在别的地方投资,早已经到手一笔可观的收益,但其他人没有我这样的成长经历,也许很难理解我有多担心农民和庄稼,对打猎这件事有多上心。
一人一枪一车一狗,这就是我的猎人生活。
还有一些人觉得我不该杀野猪,认为所有野生动物都要保护。他们可能是没有农村生活经验,根本不知道泛滥成灾是什么概念,也没见过野猪对农业生产和农民的危害有多严重。记得有次我种的七八亩黄花菜被野猪拱了,我把视频发给一个相处不错的学者朋友,他回复我说这是件好事,“你喂了野猪,积了德啊!”我听到这样的话还能说什么呢?
社会上很多人都有这种“天真的善良”,他们不知道农民辛辛苦苦种的西瓜,因为怕被偷吃不等成熟就摘掉有多可惜;也不知道一个村子两百亩地,每年被野猪偷吃损失十几万元是什么感受。能理解我的人,大概只有那些遭受猪患的村民吧。到现在,我的电话每天都还响个不停,有时候是村民直接打来,有时候是镇里层层转达,都是叫我去帮忙打野猪的。
这头野猪不算很大,一百多斤,打到野猪我们会砍根木头把它抬下山。
这些年,我去安徽、浙江、湖北、广东等地的护农狩猎试点都考察过,发现大家的处境都差不多,一方面是猪患严重,另一方面是社会上喊保护野猪的声音还是比较大。保护稀有物种当然是应该的,但野猪不属于稀有物种,也不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,属于“三有”保护动物,即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、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,法律对“三有”动物的规定并不明确,在实际操作中,地方林业和野保部门是可以根据种群数量适度猎杀调控的。
平时,我也会力所能及地去保护野生动物。婺源有一种珍贵鸟类“蓝冠噪鹛”,4月飞来,7月飞走,据说全世界只有几百只,属于极其濒危的鸟种。我在保护区救护过幼鸟,还帮忙赶走过它的天敌,所以也有媒体说我是护鸟人。
我被好几家媒体采访过,江西台2019年还给我搞了个系列跟拍,宣传我们的护农工作。
不管别人怎么讲,我打猎的主要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护农。也许有些队员是觉得好玩才加入,这也正常。毕竟打猎不能给他们带来营收,还需要分担开支,有时候我都觉得蛮对不起他们。这里的山很陡,杂草、荆棘到处都是,一般年轻人吃不了这个苦。未来,我想再吸纳10个转业军人进来,把队伍扩充得更大一些。
除了打猎,我还有个田园梦,就是想通过护农狩猎这件事吸引城里人到乡下撂荒的地里复耕。我算了一下,只要凑够100人,一人50亩,就能复耕5000亩地,要知道婺源全域都是3A级景区,我很想把老家的农产品做出品牌。如果计划能成功,到时候放眼望去,遍地都是水稻和油菜,农村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嘛!